我的眼中只有高地

新浪花

一个湖是风景中最美的、最有表情的姿容。
它是大地的眼睛；
望着它的人可以测出他自己天性的深浅。
——梭罗《瓦尔登湖》
洛蒙德湖不是个秘密，它是英国面积最大的淡水湖。
便利的交通让洛蒙德湖（Loch Lomond）成了整个苏格兰最受欢迎的休闲去处，在山水险峻的苏格兰西部，唯一的主干道、亦是所谓的高速A82描着它的轮廓一路北去；登顶过世界第一的火车景观线West Highland Line和声名在外风光无限的徒步线路West Highland Way也依着湖岸向高地前进；而格拉斯哥，苏格兰最大的城市就在一小时车程之外。
离城市——梭罗眼中“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地生活的地方”如此之近，这里应该依然浸满尚未稀释的尘世欢笑吧。是想游湖、垂钓还是皮划艇呢？不，我想要找点特别的。这个到达，其实只是与苏格兰低地的亲切来一次正式的道别，此行我的眼中只有高地。在那里，人气与喧闹很快会被置于身后，第一座Munro已在眼前，在这里，我会找到一些高地的脉络。

★ N 56°2'15.72" W 4°31'2.64”
发现自己对烟波浩渺的大湖总是无法爱得投入，无论是狭长顺畅如赛道的尼斯湖，还是英格兰第一名、更为柔美动人的温德米尔，当你面对体格大过若干个数量级的物体，如同流星遇上了银河系，不知该滑向何方。
所以广阔的水面和殷勤的落脚点都没有加分，洛蒙德湖的好就简简单单地在于湖中的数个小岛。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作Dumpling的观景点Duncryne，其实只是个465英尺高的小山头，出现的地点刚刚好，在高地的重重山峰升起前，轻松将洛蒙德湖和其中的岛屿收在视线范围里。相比湖畔另一处更为知名的观景点Conic Hill，Dumpling的默默无闻反而让它更有一种魅力，尤其对于爱探索无人之处的人来说。
从爱丁堡取车。第一个挑战是，无论你输入名字或路名，手中的导航都不予处理。对于在英格兰输个邮编就可以上路的人来说真是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到了冒险乐园的门口吧。在屡次尝试无果后，人生第一次输入了GPS坐标才得以出发。浏览过珀斯郡不断制作的标准Windows桌面后，我被妥妥地送到了大门口。



（看到这样的“大门”你是不是有些将信将疑？）

幸运的是，我碰到一位年轻的父亲带着家里的三个4、5岁小孩刚刚下来，正在做安顿与上车的技术指导，顺便也提醒我换上徒步鞋。徒步上Dumpling是全程有坡度无难度的一根筋线路，除了打开的门要关好之外，totally care free。
苏格兰很多徒步线路都经过私人土地，在这个国家任何地方徒步都是合法的，基本上主人都会很大方地开放给路人，注意事项就留在篱笆的告示牌上。彼此的相互信任和尊重是种美德，亦是种默契。



45度的坡度也挡不住一饱眼福的愿望，半小时后登顶，而秋风来得正是时候。




四个小女孩从格拉斯哥而来，粉红色系让这个下午像是要醒来的春天一样。稚嫩的声音问我从哪里来，我说China, do you know where is it? 她摇摇头。五岁孩子的世界，有一堆地方都叫far far away，稚嫩单纯的逻辑也很是美好。
给他们拍了照片，挥手告别。下山路上，放在沿途风景中的心思更多。湖边树木是睫毛般的镶边，森林蓊郁的群山则是眉毛。好好珍惜上高地前的树木成林吧。



★ 魔鬼的布道石
下一程向往已久，存在我的收藏夹里已有些时日。试着输入关键字Glen Finnich，业界良心Google map竟马上找到。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一帆风顺：有了地图指引我反而错过了转向终点——B834的路口，在限速60mile（96K/H）A809两车道的乡间公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了掉头地点。终于把车停在B834旁，Google说目的地就在农场中的小树林里，但是沿路一直走回转弯的路口，被篱笆保护的农场并没有留下入口。在往来车辆匆匆的眼神里，我克制住了翻过这道铁丝网、突破喜羊羊们的包围去小树林的冲动，在10月迅速暗下来的天光里，决定重回A809到农场的另一端探探路。
转弯时，看到有人扛着三脚架走来，心里顿时燃起希望。经过一个可以勉强停下两台车的路旁停车处，突然想起似乎有人提到过，于是再次痛苦地掉头回来，果然有小铁门一扇。管不了那么多了，下山谷看看。
坡度到这里完全顺从了自然，70度的沼泽小路也三步并两步地下去了，循着水流声，我找到了传说中的Burn河与美貌的拱桥一枚。水并不深，但前方隐约传来的噪音大概就是落差来了的意思吧？一边架起三脚架一边纠结，一会儿我是要顺着水流往下游、还是往上游呢？怎么都感觉画风不对？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顿感放松，是一对少男少女熟门熟路地下来了。他们穿着Wellington boots，显然是当地人来玩水了。一开口果然是苏格兰口音！我问起Devil’s Pulpit，原来入口是在过了马路的另一边，男生说只要沿着小路直走，就能找到台阶下去。
道谢，出发。
翻过A839路边一道锁上的门，终于看到“被破坏”的篱笆——一大颗倒下的树压低了铁丝网，顺便做了个飞过泥地的步行桥。小哥提示的“小路”其实并不一目了然，反而有辛波斯卡笔下的“迷茫石砾”，焦虑的色彩，幻想的色彩。这样“走的人多了”留下的小路分出无数条岔路，带你到悬崖边看着Burn河流过桥底，在20米落差的峡谷里缓缓而过。



看着天色渐暗，一种想找到魔鬼的布道石又不想放弃探险机会的心情越来越强烈，在苏格兰野外，最让人安心的大概就是没有猛兽吧，没有狼群或熊的出没，大片的旷野甚至安全得有些无聊。没有带着旅行指南，带着好奇心就好。
终于在无数侦查之后，我来到了“魔鬼的台阶”（Devil’s Staircase）前，往前探探看了一眼，坡度太大无法一窥到底。又湿又滑，石头台阶也帮不了太多忙。把脚架重新收好腾出双手，连扶带抓地向下滑，唱着歌儿顺带庆祝无人目击自己的囧样。难度最大的地方栓了绳子，算是救人一命，虽然不是下地狱般险象环生，但真是更适合魔鬼的步调。



终于再一次与Burn河亲密接触，平坦的“魔鬼的布道石”就在峡谷深处端坐。据说古老的德鲁伊教（Druid）祭司曾在此举行祭祀，此时我才突然醒悟，Devil与Burn——魔鬼在猩红的河水中蛊惑众生，真是颇有语境的地狱场景。
河水颜色来自河底的红色砂岩，日渐西斜，山谷里的光线依然足够给慢门曝光，从瀑布坠下形成的泡沫就是此刻时间的痕迹。
就独自在这个小小山谷里，没有魔鬼、没有路人，只有清晰的鸟鸣从头顶传来，心底清澈干净。黄昏时分待在这几亿年前冰川凿出的小小峡谷里，随便时光流逝吧。我向往的孤独始终给我安全感，在无人陪伴的山谷里，在有人可问路的乡间。
回程，我的车前另一台车刚刚泊好。给两个从阿伯丁来的少年指了路，祝他们享受天黑后这洛蒙德湖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