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说天长】之五：天长人的高贵与乾隆帝的卑微

930122 · 发表于 2016-4-11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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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乾隆四十四年四月，小城天长县的郊外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几只风筝在白云间飘荡。

突然间，南京方向的官道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兵马从远方开来，这是江苏按察使司的队伍，专门缉拿朝廷要犯的，队伍里有三辆空着的囚车。天长人从没有见过这阵势，两旁农田里的百姓都禁不住张望，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惊恐。

天长城内程宅，老太爷程树榴在睡午觉，少爷程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读书。程府上下完全不知道，程家的天马上就要塌了！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完全按照程序进行，程氏父子被绑着下跪，宣读罪状的是戴着从三品顶戴的按察副使，罪状只有八个字：愤懑牢骚，毫无敬畏。程氏父子每人一辆囚车，所有家人被一根长长的绳子栓在一起，所有家产抄没装车。

抄检完毕后即刻启程，令程氏父子不解的是他们没有被押往南京方向，而是径直向北。出了天长北门，程树榴发现多了一辆囚车，里面的人他很熟悉，竟然是天长县令高见龙。

差人骑着马，驱赶着程家人不分昼夜地赶路。程煐的老母亲最先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接着他的妻子抱着只有两岁的女儿倒下了，囚车依旧前行，女儿的哭声渐渐消失。眼前发生的一切比噩梦更加残酷，程煐眼里没有眼泪，他的神经已经麻木了，他默默等待上天给他的下一步安排。

程树榴一直在想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自己有什么愤懑牢骚、毫无敬畏的言语？他从天长想到了京师的刑部大堂，还是没想明白。刑部堂官宣布最后判决的时候他才明白了些大概，他曾给老乡王沅的书作序，其中有一句是“造物者之心愈老而愈辣”，就是这句话出了问题，就是这句话断送了他的全家老小，还牵累了县令高见龙。

最后，程树榴被判斩立决，程煐和高见龙被判斩监候，后来改判永远羁押。

一句“造物者之心愈老而愈辣”就祸及满门，县令都不能幸免？确实如此，这叫文字狱，制造这个悲剧的就是坐在紫禁城养心殿里的乾隆皇帝。乾隆自称一个书生，自我感觉学问是天下第一，不仅是当时的第一，而且是千百年来的第一。他从7岁开始写诗，写到了八十八岁，一共写了43000多首。这是什么概念？《全唐诗》才40000首，他一个人超越了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一个唐代诗人军团，他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还有什么十大武功，十全老人，总之，他感觉地球这个地方有点小，不足以承载他的文治武功。

乾隆为了表现自己的学问，经常找读书人的作品来研究，有的只是品评一番，作者算是走运了，回家烧高香吧。有的就倒霉了，他能从里面看出大不敬的罪状来，程树榴就是不幸者之一。“造物者哪有什么老少？这分明是讽刺寡人越老越心狠手辣！”这是他的原话，当即下旨，以大不敬罪论处。

大不敬罪是要凌迟处死的，刑部办事的人也觉得太过分了，就以程树榴虽然大不敬，但是没有明确侮辱圣上，没有侮辱大清的列祖列宗为由，判了个斩立决，儿子斩监候，全家抄没为奴，算是宽大处理了。

这时候的乾隆已经生病了，不过当时太医院的御医没有心理学专业毕业的，都没有看出来，他们以为皇上能吃能睡能不断种出小阿哥来就龙体康健了。乾隆的病叫“被迫害妄想症”，就是他总是感觉有人想害他，主要是读书人通过文章害他，于是他不断反击，制造了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的文字狱。他的病根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虽然贵为皇帝，但终究是出身蛮夷，学习了千年的中华文化后，这种自卑感就更加强烈了。他非常嫉妒江南，嫉妒江南的文人。他建圆明园，一定要比苏州园林好。他不停地下江南，让江南人拜服在他脚下。他对犯罪的江南读书人的惩罚方式也特别，不是杀头，而是流放到黑龙江。你们不是喜欢杏花春雨吗？我偏让你去感受冰天雪地，因为那地方是他们祖先生活过的地方。当时有一句诗：“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这还是他爷爷康熙年间的情况，他的“被迫害妄想症”是遗传的。据统计，清朝时期被流放到东北的江南人有一百五十万！

到了晚清的时候，有些八旗子弟家里穷得吃不上饭，但是出门的时候一定要用一张肉皮擦擦嘴，让自己的嘴泛着油光，告诉别人他刚刚吃肉了。内心越缺少什么，就越爱表现什么，乾隆所做的不过是在掩饰他内心的卑微，虽然这种卑微表面上很高贵。

程煐也是这一百五十万分之一，不过这已经是十八年以后的事了，十八年，他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嘉庆二年，朝廷大赦天下，已经五十三岁的程煐被减刑，流放卜魁，就是今天的黑龙江齐齐哈尔。

当年的秋天，程煐出了山海关，进入东北，这是一条死亡之路，饥饿、疾病、野兽、寒冷，不知多少人死在流放途中。这时的程煐明白，求死比求生容易得多。但是他不想死，他要让生命在困苦中变得厚重，让灵魂在磨难中变得高贵。

许多人会问一个问题，读书有什么用？抛开功利因素，读书能让你有一个精神世界，别人不能占据，不能夺走，让你永远是精神的贵族。程煐拖着沉重的脚步，眼望远方，头脑里不停诞生着一首首诗，还有一部30幕的剧本——《龙沙剑传奇》。

剧本故事是这样的，鄱阳湖里有一头巨蛟危害人间，化成人入赘民家，一对夫妻在神仙的帮助下，用龙沙剑杀死巨蛟，为民除害，最后得道成仙。故事似乎平淡无奇，但是如果联想到程煐的身世，我们就能获得另外的解释。满人入主中原如同妖怪入赘民家，那头巨蛟就是乾隆的化身，最后死于龙沙（杀）剑下，程煐在剧本里为全家报仇了。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剧是诞生于黑龙江的第一部戏剧。

程煐是个有责任感的读书人，剧中有一句：“若无功德垂人世，白日飞升也枉然。”可谓是身无分文而心忧天下。乾隆呢？满嘴儒家的仁义道德，满腹法家的帝王心术。在他的统治下，中国错过了工业革命，人家已经发明蒸汽机了，他还在琢磨着怎么对付江南的读书人。牛顿没在中国出现不全怪他，但是中国近代的衰落他负有相当大的责任，他孙子道光帝的时候，鸦片战争就爆发了。

1812年，67岁的程煐在卜魁离开人世，乾隆比他早死了三年。他的骨灰由朋友刘凤诰带回天长安葬，他高贵的灵魂终于可以沐浴在故乡的杏花春雨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