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潘实先生《我所知道的宣瘦梅》

竹隐居士 · 发表于 2012-12-29 09:21

读潘实先生—
《我所知道的宣瘦梅》

潘实先生相识三十多年，虽是同僚，然无深交，只知其精通会算，善丹青，品性素洁，与世无争，在这光怪陆离，繁花争艳的世道里像棵默默无闻的幽兰。几年前，春节慰问，我到老西门的一方小院探望，虽是简陋，却别有洞天，颇有老民居的古韵。几年来，关工委开会，偶尔相见，谈及其出了一部研究宣瘦梅的专著，承蒙其登门馈赠一册，闲时拜读，感佩万千，实是一部前无古人研究宣瘦梅的专著。
宣鼎（1832～1880），安徽天长人，原名颖发，字子九，号瘦梅，晚清著名（我以为应是）的小说家，戏剧家、诗人、书画家。著有志怪传奇小说集《夜雨秋灯录》、戏剧书画册页《粉铎图咏》和剧本《返魂香传奇》等作品。宣瘦梅是清末一位落魄而颇有才气的文人，在天长近代史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天长县志》人物传上有简略的介绍。一百多年来，诸多文人对其文言小说、书画和戏曲等方面的成就作了较高的评价，然而多是一鳞半爪或是浮光掠影的论述，只见一斑，难窥全豹。拜读了潘先生的大作，使读者对宣瘦梅有了全面系统的了解，作品赏析的体裁之广，考据的材料之多，精研的程度之深，相对于一位退休的业余作者来讲，实在令人叹服！
“知人论世”是我国古典文论中的著名理论，也是现代文学批评遵循的一般原则。如鲁迅先生所说：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切。潘先生按此理论对宣瘦梅的身世和作品展开了全面的评析。
作品的价值首先在于向世人详实的介绍了宣瘦梅身世和小说方面的艺术成就。文学是社会生活在作家头脑中能动的反映，作家的精神个性自觉或不自觉地渗透到艺术形象和意境之中，了解作家，才能更好的了解他的创作。宣瘦梅出生在内忧外患的清末乱世，青少年家道中衰，穷困潦倒，中年时颠沛流离于苏沪鲁皖，一生饱受贫病和战乱之苦，英年早逝。处于这样的家境和社会里，宣瘦梅在作品里自然表现出愤世嫉俗和忧国忧民的情怀和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不媚俗阿世的品质。作者用四千多字的笔墨记叙了宣公的坎坷、悲凉而又光彩的人生。仅其名号就收集了如颖发、云山到处僧、了因之、东鲁游人等几十个之多，还有诸多其书斋画室的雅称：墨耕斋、仙蝶来馆等。作者用了三大章近一半的篇目重点解析了《夜雨秋灯录》，将其一百多篇故事的内涵寓意从九个方面加以归纳和阐述，可见作者对《夜录》研读的精深细微，非一般论著可比。就宣公作品的故事来源，作者对天长的地名掌故，唐宋明清的笔记和志怪传奇小说作了认真详细考证和类比，如宋洪迈的《夷坚志》，明陆粲的《《昭陵银兔》，清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乐钧的《食耳录》，俞蛟的《梦厂杂著》，袁枚的《子不语》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等诸有诸多历代的小说以及《金刚经》等佛教经论。其阅读面之广，治学的严谨，一般作者不能望其项背。特别要谈的是作者以扬弃的精神将宣公的《夜录》与《聊斋志异》作了分析类比，关于这一点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只作了简单的点评。然而潘先生从文章的形式、取材、写作技巧、语言风格和思想内容上五个方面将两者进行品析，认定宣瘦梅的《夜录》是对《聊斋志异》的继承和发展。有些方面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不是曲意拔高，如作者将《聊斋》上的《丐仙》和《秋录》中的《刘子仪膏药》反映的主题思想作了对比，“我们可以看出蒲松龄和宣瘦梅所颂扬的人物有根本的区别他们人生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又是如何的不同，所以有学者说：《聊斋志异》的魅力只在故事和叙述故事的语言，而不在语言之后的思想。《丐仙》主人翁高玉成的结局是“裹粮入山，进入仙界，躲过大限。作者以为;“这样的思想太平庸了，它只是封建社会小地主的梦幻而已。”而《膏药》主人翁刘子仪最终是济世救人，无疾一笑而逝，后代是继承事业，悬壶济世，相比之下境界更高一筹。故作者认为“《夜雨秋灯录》文采胜于乐钧的《耳食录》，思想高于蒲松龄的《聊斋》”。
作品的价值还在于首次向世人评介了宣瘦梅一部图文并茂的力作——《三十六粉铎图咏》。作品跳出往日重谈宣公《夜雨秋灯录》的窠臼，除重点介绍《秋灯录》外，对其集戏曲和书画文为一体的艺术杰作——《粉铎图咏》也作了详尽的评点。当代学者薛洪勣《传奇小说史》如是说：“（夜录和图咏）这两种作品内容是一致的，可以相互映发。”此作乃是宣瘦梅相得益彰的姊妹篇。三十六幅册页邑内人知之不多，宣公以昆戏为题材，用那精湛的画技，幽默而又生动的文笔抒发了他忧国忧民的激愤情怀，其中还描绘了一些现已失传的剧目。《图咏》在当时文艺界有一定的影响，现代戏剧大师梅兰芳曾对此表示关注。昆曲是我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也是我国传统文化艺术中的珍品。以曲词典雅、行腔宛转、表演细腻著称，被誉为“百戏之祖”，并在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当是宣公对国粹——昆曲一大贡献。潘先生在他的作品里对宣瘦梅这部作品了详细的解读，以为“《粉铎图咏》是开戏曲人物诗配画之先河”，以三十六个章节对应《三十六声图咏》作了详尽的注释和剧情咏意浅探，并临摹其三十多幅作品，使读者一睹宣瘦梅在这方面的风采。
从作品中可以知晓宣瘦梅是一位晚清多才多艺的文人。潘先生以行家的眼光，从专业的角度审视宣公诸方面艺术作品，并作了十分精到的评价，在其作品中能尽显宣瘦梅的诸多文采。在绘画方面，宣公爱画梅，尤擅长花鸟毛翎，《清画家诗史》评其“花鸟笔致极超拔，赋色艳丽”。作者考证其画技取法于恽南田。宣公的人物画虽少，“但一部《粉铎图咏》充分显示了他人物画的非凡功力。三十六幅图采用宋代李公麟白描法和元人钩墨浅绛法……”作者对其人物画的技法和风格作了较为深入的描叙，足见作者本人绘画艺术造诣之深。我们在作品中还了知宣公的山水画和版画方面的艺术成就，特别是他每画必题的艺术特点，画家将所题诗词与画的景象结合的水乳交融，十分贴切。用作者的话说：画家的题词体现了他的修养情趣，形成了独特的气韵，气韵决定画品的尊卑，这是鉴赏中国画的首要因素……宣瘦梅的画正因为如此，才受到人们的看重。可见宣公也是一位多产多艺，品性尊贵的画家。作者对宣公的书法评价很高，说其“有扎实的基础，深厚功力的”，“画上的题字多为行楷，风格俊秀峭拔师法二王……也有黄山谷的意味……保持他特有的秀润，与他画风是一致的。”另外作者还介绍宣公还擅长篆隶，“在三十六幅《粉铎图咏》中，每幅数百字的题咏都用工整的隶书写出来，如此精小而工整的隶书。在历代书家作品中很少见。”作者还多方收集了宣瘦梅遗留下的印稿，专章评介了宣公的篆刻艺术，几十枚阴阳文的印谱跃然于纸上，尽显其篆刻艺术的风貌，宣公的艺术风格“流动华滋，布局自然，刀法圆劲，应属于吴让之一派”。其传世的一百多枚印章的内容除名号章外，有不少诗词、述志、箴言、自嘲自喻类的闲章，如“柴门今始为君开、光照临川、红罗艳友……”“从这些印章上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他的篆刻艺术，而且也可以窥探到他的形象和性格志趣”。最后作者谈到宣瘦梅的诗词，“（他）一生创作了不少诗词，除了《粉铎图咏》和《夜雨秋灯录》中的诗词外，传世最多的应是他的题画诗。”作者用大量的笔墨对宣公的题画诗作了解析，宣公尤为注重对花鸟的题跋，他以为这些都是天籁之物，作者认为“天籁是大自然中诸如风声雨声。虫鸣鸟啼好像各种乐器发出的美妙之音。”在这些诗中表现了宣瘦梅不堪的身世和超凡的人生境界——“久在樊笼中，复得归自然。”作者与宣公都以这两句诗作为人生和文章的了结。
潘先生的作品全方位的展示了宣瘦梅悲凉的身世和文学艺术诸方面的重大成就，将其形象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无疑提升了宣公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的地位。人们不仅要问：为何宣瘦梅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太高，在文学艺术上的名头不大？这也可在潘先生的作品里找到答案。宣瘦梅生活的年代是封建末世，清王朝是处在一个的烽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时代，他饱受贫乱之苦，在自写画像研隐图上题道：不廊庙、不山林、不市井，有研田，三十亩，可以耕，可以隐，翳何人，曰宣鼎。宣公是一位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除了以其才气有过十年寄人篱下的幕宾生涯外，其一生都处在社会的底层，早年“生活困苦，近于行乞……颠沛流离，衣食不继的生活使他亲身体验到当时社会底层人群的疾苦。”用他自己的话说：弹铗吹箫，决来就食，餐风咽露，归去无家。晚年归来，闭门谢客，病魔缠身，年未到半百而去世。他不走科举仕途，不入流，不随俗，加上社会动荡，其实是个被社会遗忘得的边缘人物，在封建官本位的文坛上哪有他一席之地？加上宣瘦梅的作品是讽世之投枪，治世之刀圭，有些矛头直指晚清最高统治者，“以致被书商篡乱，造成人们对这部书多有误解，认识不到宣瘦梅创作原意”，“文学史上一直将它划入烟花粉黛之列”。这是历史对宣瘦梅的曲解和不公，潘先生的作品为读者解开了这一疑团。
潘先生以其深厚的文史功底，严谨的治学态度，丰厚的文史资料和流畅而富有古奥的笔墨完成了这部研究宣瘦梅的力作。她既是一部阐述宣瘦梅作品的文艺评论，也是考据其生平和艺术成就的“宣学”专著。除了有些观点须待商榷之外，我以为“欲知宣瘦梅必读潘公书”，宣瘦梅是一枝峻俏的梅花，潘先生之作如青翠的绿叶扶映着瘦梅将千古流芳。

另附诗二首
                        （一）

            梅香散溢同光时，翰墨丹青三代奇。
            欲问宣公生前事，华章品味亦解谜。

   （二）
邑里文坛一枝梅，百年赏析只些微。
鼎翁傲雪疏影俏，实老超凡暗香随。
佳品临摹出神韵，华文细著道精髓。
休谈隐逸知音少，绿叶扶花千古垂。

竹隐（于祖印）于壬辰年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