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里,我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帕哈尔冈吉。
一串彩色灯泡从酒店的外墙垂下,街道的两侧灯影憧憧,路边有几个正在燃烧的火堆,黄色的三轮车在马路上急奔而去,灰白色的公交车追在人力三轮车夫后面狂按喇叭,裹着白色头巾的车夫赶着牛车汇入浓雾中的车流。
![]()
(夜幕下的帕哈尔冈吉)
这里就是印度,阔别三年,我又回来了。
我坐着机场快线抵达德里火车站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因为节日庆典,去帕哈尔冈吉的道路被封锁了,热心肠的印度人从不同的方向朝我跑来,他们说的话不全相同,但大意就是去帕哈尔冈吉的那条路走不通了,或者马路被水淹了,总之就是快点坐上我的三轮车。
我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广场上绕了一大圈,当其中一个人朝我亮出一张粗制滥造的司机证件时恍然大悟,因为发现自己的智商降低了而倍感挫折,气急败坏地狂奔着穿过天桥,引得过路的印度人纷纷侧目。
我眼神坚定地往前走啊走,相信酒店必定会出现在前方的某条路上,路过垃圾堆,奶茶摊,野狗,对深情呼唤我的三轮车夫不理不睬。最后毫无意外地迷失在了一个充斥着杂货铺和香蕉摊的市场之中,我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弯弯曲曲的小巷在这里朝四面八方散开。
![]()
(帕哈尔冈吉的街头)
眼前的景象和我三年前拜访此地时一摸一样,然而印度对我来说依然就像是一个迷宫啊,我只是在马路上站住稍微深沉地思考了了几秒钟,一辆小轿车就毫不留情地从我的脚趾尖碾过,我大嚷大叫,车子里的人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就默默地开走了,可能觉得这个外国人真是小题大做。我用敏锐的眼神扫过街上的店铺,看见一家杂货铺店内的桌上摆了一台电话机,于是我跳了过去,把一个坐在纸箱上的男孩吓了一跳。
我说:“我迷路了,请给我打这个酒店的电话,付你钱。“
听到这句话,纸箱后突然探出了一个头来,一个中年男子抬头白了我一眼,从纸箱后伸出一只黑黢黢的手拨通了桌上的电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印式英语。
等他挂掉电话,我问:“多少钱?”
印度人回答:“不用。”
我火速把钱塞回了口袋,满脸堆笑地说:“谢谢,能帮我叫一辆突突车吗?顺便告诉一下司机酒店的地址?”
印度人说:“你最好还是坐里克夏。”
![]()
(街头的突突车)
不一会,我就得意洋洋地坐在了一辆里克夏的皮质座椅上,人力车夫带着我勇猛地在车流中左突右穿,有时我担心自己会被甩出车外,有时我脸色发白地被夹在两辆公交车中间。过了十几分钟,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火车站旁,在我发出绝望的咒骂之前,车子往左一转翻越了一座大桥,最后把我扔在了一条灰秃秃的街道旁,车夫用手指往前一戳说:“喏,就是那了。”我掏出五十卢比,车夫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摊在手掌里的五枚硬币,一会又看看我,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声的咒语,让我不得不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十卢比,他接过六十卢比,然后愉快地踩着车子走了。
这不只是十卢比的问题,而是原则性的问题,做为一个抠门成性的人,回到印度的第一天就败下阵了,我带着悔恨的心情爬入酒店,前台是个彬彬有礼的裹着红色头巾的锡克教徒,房间也是一尘不染,床单雪白,家具簇新,厕所里甚至还有纸巾。
此时,经过了一路的奔波后我感到了饥饿,顺手就拿起床头的电话叫了一份咖喱鸡饭,几分钟之后,穿着灰色短褂的侍者就送食物过来了,他把两个锡盘子和一份裹在纸巾里的刀叉放到了桌上,然后便垂着手站在旁边不肯走,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声的咒语,我吸取了刚才和三轮车夫斗争失败的经验,扭过头不看他,而是翻着白眼瞪着窗外,不一会,他便败下阵去,等他走了,我才扑过去端起盘子大吃特吃。
![]()
(德里的晚餐)
我看着桌上的电热水壶,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崭新的印度,可惜一窗之隔便是另外一个印度,落地窗户外的街道又破又脏,街道两侧是五金店,建筑材料店,还有售卖不知名玩意的杂货铺,灰暗的天空下雾气浓重,灰色的粉末在空气中翻滚,这里和德里火车站仅仅一桥之隔,景象却仿若是在国内某个三四线城镇的郊区。
![]()
(游行队伍)
![]()
(路边的香料摊)
当夜幕降临,店铺悬挂的广告牌纷纷亮起灯来的时候,我想起曾有一个印度朋友以这条街道为背景,站在街口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社交网络上,旁白是:就像在拉斯维加斯一样。说真的,印度人就是这么单纯。
我决定出去走走,远隔几米之外,酒店的门卫就起立为我打开了大门,我随着一阵浓雾被裹挟进了德里的夜色之中。我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这条街道实在是乏味的很,就是那种你看过就会立刻忘记的城乡郊区的景象,只是记住了街上有一家麦当劳,还有一家色彩斑澜的糖果店。
![]()
(酒店后的小巷)
我跟随着一只散漫游走的牛拐入一条巷道,在路边的炉火旁,有一个印度老头正在煮着奶茶。我对他说道:“我要一杯奶茶。”他沉默地点点头,一杯咖啡色的热奶茶盛在塑料杯里端了上来,我手捧热奶茶,心里有一种终于回到了印度的感觉。相信我,当你在印度旅行的时候,没有什么会比来一杯热奶茶更能洗去旅途的疲劳了。
![]()
(散漫游走的牛)
我痛快地喝完了一杯,继续往前走,路过一排出售电话卡的店铺,在拐角处的垃圾堆旁又看到了一个奶茶摊,好像整个印度的人不是在忙着接电话就是在煮奶茶。我又坐下来喝了一杯奶茶,这是个升级版的奶茶铺,地上有一摊篝火,旁边摆了张长凳,两个穿着纱丽的妇女坐在篝火旁聊天。
其中一个穿着黄色纱丽的好奇地问我:“第一次到印度来?”
我说:“第三次了。”
她又说:“那你喜欢印度吗?”
我严肃地回答:“非常喜欢。”
听到了这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后,她就对我失去了兴趣,回头和同伴聊天去了。
![]()
(德里热奶茶)
我坐在夜色中的篝火旁喝了两杯奶茶,看着对面店铺门前挂着的一串串十卢比一包的膨化食品发呆,看着人力车,小孩,牛,野狗从我眼前跑过。想起金属色的机场快线,赤着脚的人力车夫,酒店前台那个西装笔挺的锡克教徒,恒河边的萨度,玻璃大门的麦当劳。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的事物,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实的印度呢?做为旅行者,我们最终又会抵达哪一个印度?又或者,眼前的一杯奶茶就是印度了,因为时刻要记得,在这里旅行,就是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一场飞行。
![]()
(德里日出)
![]()
(塔楼正在维修中的晨雾中的泰姬陵)
![]()
(红堡的外墙)
![]()
(红堡前的广场)
![]()
(从阿格拉堡远眺泰姬陵)
![]()
(大桥上的行人)
![]()
(耆那教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