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刘湖长拯救的旅程

新浪花

在塔里木盆地内陆水系中，车尔臣河是最主要的河流之一。它发源于冰封雪裹的东昆仑木孜塔格峰北坡，终结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东南部的康拉克，最尾部则一直延伸到台特玛湖。这条大河绵延八百多公里，先是在昆仑山与阿尔金山之间营造出大片丰盈的牧场，又以猛浪之势冲出山地，在塔里木盆地东南缘营造出流域绿洲，最终突入塔东南那连绵不绝的大沙丘中，奇迹般地营造出一片面积达200平方公里的湖泊湿地。本来，如果没有车尔臣河余水的注入，这片名叫康拉克的地方，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最东南的组成部分，也应属于典型的涓滴不存之地。除了连绵不绝的、高大的流动沙丘外，这里本没有任何生命存在。但由于车尔臣河的馈赠，这里却成了一片荒蛮而又丰饶的乐土，一块隐藏在人间的化外之地，一处野生动植物的乐园。

康拉克是塔东南大沙漠与昆仑雪水的共同杰作。

五月上旬，我们一行八人从若羌县城出发前往康拉克，为的是亲历这块土地的真实面目。众所周知，从三月中到五月底，正是塔东南沙尘肆虐、完全不宜进入荒漠的季节。但作为一次地理探险，如果完全避开了该地区的主要气候现象，必定会丧失了地理探险的原本意义。斟酌再三，我们还是决定即刻前往。于是，在一个浮尘高悬、但却没有明显风感的日子里，我们出发了。

这一出发，就遭遇了塔东南地区今年的风季里最狂烈的一场沙尘暴，令我们叫苦不迭，又感叹不迭。但这都是后话，我们还是从去程说起。

从若羌县城到康拉克大约75公里路程。理论上，其中30公里为国道，35公里为戈壁沙漠，另有10公里属于水陆交错的复杂路段。但实际上，由于沙尘暴的肆虐、沙丘链的移动、特别是由于车尔臣河河水进入荒漠以后的无规则漫溢，使得这段行程的后45公里基本处于一种无定状态。所谓道路，无非是一个大致的方向，以及面对那些多变的沙丘、沼泽、港汊与河道时的直觉的选择。常常是为了躲过一片泥泞，我们要左奔右突地绕行十几公里。为了跨越一条突然出现的水流，我们需要从几公里外拖来木料，搭建便桥。为了不至于沉陷在险恶路段，我们要花费挣死牛的力气将辎重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因此，那段不过45公里的路程，给人的感觉却如同是一场永无终结的荒漠苦行。

（小三轮尽管机动性很好，但仍不免陷入暗藏的泥沼）

（这是一张废片，却有保留价值：奇葩的旅行方式——越野车拖拽摩托车行进在沙漠中）

为了对付这段复杂的路程，我们动用了两辆加高底盘的4500越野车，一辆轴传动式三轮摩托，一只漂流用橡皮筏和一只小型柴油船，还有备胎、备用燃油、绳索、钢缆、铁锹等各种应急工具。以便在各种路况下交替使用各种交通工具。其中，柴油船和橡皮筏预先放置在康拉克湖的湖口地带备用，其他物资全部随车运输，当然还包括足够维持我们生存用的淡水和口粮。在离开218国道后的30公里沙漠中，那辆三轮摩托当然不具备自我行驶能力。于是，它就被一条钢缆拖拽在一辆越野车的后面，由一位叫做“刘湖长”的壮年汉子驾驶着，沐浴在漫天飞扬的沙尘中被拽过那30公里沙漠。这越野车拖拽着三轮摩托跨越沙漠的场景，是这次旅行中最为奇葩的一幕。好在，在这片渺无人迹的荒漠中，既无民警，又无电子监控，才使得这场全武行得以施展。而事实上，当我们一路架桥筑路，将这辆摩托运送到康拉克湖的湖口地带以后，在那片复杂的滩涂地区，它的确不辱使命，在其后的短途转运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那位因此而被呛成了一尊土猴模样的刘湖长，是这个季节里康拉克湖区的唯一居民。所谓康拉克湖，是车尔臣河尾闾地带的一片无规则分布着、被众多港汊和水道彼此连通，又被众多沙丘彼此隔断着的湖群。它包括大大小小的十多个湖盆。至于它确切的个数是多少，就连湖长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因为，对于沙漠中的湖群而言，随着年份、季节、气象、以及上游河道的摆动，它的面积和数量是动态变化着的。此消彼长、秋盈春枯的是康拉克湖的特征。人们只能用一个模糊的方式去描绘它，那就是，它是一片随意地穿行在塔东南大沙漠中的无规则水域，平均面积约200平方公里。它如一块巨大的生姜，将它众多凸起的苞块随意地探向大沙漠的深处。由于它那与世隔绝的地理位置和恶劣的气候条件，迄今为止，湖周没有永久居民。作为首批开发者的先遣队员之一，老刘就是这片怪异的湖区里唯一的守望者。人们宁愿把一个既非行政级别、又非技术职务的称呼赐予他。于是，“湖长”这个称呼就应运而生。但久而久之，人们却发现他竟然不辱使命，足够让这个称呼受到尊敬。

从理论上说，老刘对一片200平方公里的地面负有责任，这责任当不可小视。又从实践上看，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老刘只是以“湖长”的身份，管理着十几间苇草棚、几条木船、一大堆半埋在沙丘中的渔业生产资料、以及作为全部“湖员”的他自己。当然，也少不了身边存放着的那几瓶优质伊力老窖。一个人守着一片200平方公里的湖区，鱼虾当然不愁吃。遇到好天气，鸥、鸭、鹬、鸻整日间天上地下地翻飞相伴，早晚间还经常会有野猪、狐狸前来拜访。过着这种既神仙般优哉游哉、又苦行僧般寡淡寂寞的生活，你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刘湖长知道我们要来，竟然兴奋得走出荒漠，亲自将一辆三轮摩托从县城一直弄到了湖区南岸，以便在那个最难通过的地带尽他的湖长之责——我们是今年打算进入他的湖区的第一批客人。

（退水的车尔臣河下游河道）

但回想起来，那一路，无论是越野车拖带小三轮跑过几十公里沙漠也好，无头苍蝇般在偌大的荒原上寻找道路也好，其实都属于旅行中的小儿科。真正的考验，起始于我们向西进入车尔臣河漫滩区域以后。在那里，沙泥堆起的简易路基经不起河水的浸渍和冲刷，被离断成一些烂肠子般的段落。越野车行驶在上面，一会儿沉陷，一会儿侧滑，一会儿又因路面垮塌而半悬在水面上。最后终于被一股湍急的水流拦截在了路面南段。

（没有起重设备，却可以依靠浮力完成运输）

（旅途中搭建简易桥梁通过水害区）

（在水域的包围中人工筑路）

（忐忑的跨越）

所幸这一段路处于一片老的水害区域，附近水面抛洒着一些过往抢险遗留下的板材、木料。我们不得不一一打捞起这些木料，大老远地用越野车和钢缆将它们拖拽过来，再用蚂蟥钉和绳索进行固结，搭起一座便桥，让车辆和辎重逐一通过，然后继续前行。这个过程，大约花费了两个小时。当我们洗净浑身的泥泞，爬上那两辆同样是泥泞不堪的越野车，正待享受一段光明坦途时，前方一公里处又出现了一处险情。这次，是一段半浸在深水中的弧形路段，大约六十米长，陡峭的沙土路基已经浸透了水，走上去颤颤悠悠，随时都会垮塌的样子。看那情景，如果强行通过，一旦车辆在这里倾覆，必定使我们折戟沉沙，酿成严重事故。审时度势，我们不敢怠慢，赶紧又众志成城、肩扛手刨地去修整和加固这段路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以后，终于整理出了路面的雏形。我们在关键处又衬上那些塔桥用的木料，总算让两辆车在万般忐忑中颤颤悠悠地从它上面爬行了过去。彼时，天空烈日高悬，四周汪洋一片。当我们终于踏上对岸那一小片并不平坦的小高地时，竟第一次感到，有时候，能够行走在一处坚实的土地上，其实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又遇水阻路断，遭遇艰难的选择）

（队员们弃车步行，走入荒原深处）

但这种享受只持续了几分钟，老天又重新将我们推入了一场新的苦行。那时，退水后的车尔臣河道突然横在了我们面前。在这个季节，河水退去以后，狂风和烈日迅速将河道表面蒸干、甚至龟裂，看上去貌似一片坚硬的土地。而其实，这层铠甲下面隐蔽着一个危险的泥浆层。这是一处巨大的陷阱，它随时准备轻而易举地改变那些大意的旅行者的命运，使一次精心策划的旅行折戟沉沙。因此，到这里为止，我们不得不弃车徒步，用另一种方式延续我们的行程。

清点我们的装备，主要包括六件5加仑装饮用水、两件矿泉水、10加仑汽油、两个煤气瓶、一个船用发动机、一架航拍直升机、一套摄录设备和电脑、两架相机和三组镜头、还包括米面、食用油和随身衣物。考虑到减负的重要性，也考虑到康拉克湖本身拥有丰富的野生渔产，我们没有带副食品。但是，尽管如此，我们那套最必须的家什劳子仍然堆成了唬人的一大堆。

刘湖长的不可或缺，或许就在于他对自己那片领地的了若指掌。戈壁、沙漠、河流、湖泊、漫滩与河道、浮土和泥泞，几乎所有的场合，他都做好了必要的应对准备。这就使我们这次多难的旅行每每遭遇挫折，却始终保持着缓慢的前进状态，终未半途而废。比如它那辆从七八十公里外折腾过来的三轮摩托，其实只是用于在这片不足一公里宽的干河道上转运物资。但如果没有这一招，我们、连同我们那一堆物资，恐怕就只能在车尔臣河尾闾的东岸上望洋叹兴一番，而后悻悻然打道回府。

是湖长的精明，让我们峰回路转。

（便桥建成后，首先通过的是辎重）

（在陷阱般的车尔臣河道中实施蚂蚁搬家）

这一天的下半天，我们就那么顶着烈日，在干河床的两端玩蚂蚁搬家的游戏。我们先是将这些物资从两辆越野车上卸下来，用人工背下松软的堤岸，再将其一件件地拎过一道泥泞的河沟，堆积在一处小高地上。然后，又前拽后拥地将那辆货运摩托也搬移过河沟，同样停放在那处小高地上。下一程，我们就开始以此为起点，以康拉克八号湖的湖口为终点，在那段不足一公里宽的河道里装了又卸、卸了又装地倒腾那些物资。三轮摩托机动性能固然好，可以比较自如地择路而行，但仍不免一次次地陷入那些暗藏的泥沼。这时，就得劳驾小伙子们一起冲上前去奋勇救驾。当然，当一个团队行动起来时，蚂蚁搬家的效能也不可低估。逐渐地，当湖口滩涂上被慢慢地堆积起一个小小的物资堆时，远处小高地上的那一堆也在慢慢地消减下去，终至成为一块空地。我们终于在黄昏到来之前，完成了这一天应该完成的陆路行程。

稍后，水面上传来柴油发动机沉闷的声响。循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从我们身边消失掉的刘湖长，正驾驶着一艘柴油船，沿着那条弯曲的水道向我们缓缓驶来，船尾还拖拽着一艘漂亮的橡皮艇。到达浅水区，湖长径直跳入水中，熟练地锚定船位，便蹚水向我们走来。有了这启示，我们也不再斯文，纷纷合衣跳入水中，踩着湖底的泥泞往船上倒腾物资。大约半小时以后，湖面上重新响起柴油发动机沉闷的声响。柴油船拖拽着橡皮艇剖开水面，迅速向北方驶去，身后留下漂亮的航迹线。转身望去，刚刚为我们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那辆三轮摩托，影子般静静地停放在南岸滩涂上，像个孤零零的弃儿。与那两辆被舍弃在半道上的越野车一样，注定要等到我们有人返回的那一天，它们才能重新归队。

（在康拉克八号湖湖口，旅行由陆路转为水路）

而刘湖长的周到和精明，也再次得到了验证——我们那一堆至关紧要的物资和浑身湿漉漉的八个人，不多不少地恰恰为他那艘船和橡皮艇所容纳。

（行驶在康拉克湖弯曲的水道中）

低调龙女行江湖

淘气宝

有机会真的想去沙漠地区玩玩